作者：陈俊羽，董妮，方子尧，何苗，王逸南（排名不分先后） 

“非遗可以让一个民族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们在这种全球化的非常流动性的语境下，我们族群需要保持自己一个文化认同。”在泸沽湖做研究的人类学博士说道。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被一个群体或个人视为对某地区文化传承有重要意义的行为或表现，包括民歌、戏曲、杂技、传统乐器、传统美术等。我国的55个少数名族都分别有项目被列入非遗。在所有的国家级非遗中，有大约一半的项目是属于少数名族的。对于少数民族来说，非遗是他们情感与精神的载体，赋予了人们归属感，将他们的现在与过去联系在一起。  

摩梭人现居在云南省宁蒗县永宁镇和四川省盐源县的交界处的泸沽湖畔。在永宁镇一带，摩梭人居住的村庄包括瓦拉壁村，落水村等。泸沽湖属于高原地区，交通不便，让摩梭人形成了自给自足的山居生活习惯。 

摩梭人拥有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摩梭人博物馆的多吉馆长说，在泸沽湖地区，就几十位专非遗传承人。摩梭文化有一项国家级非遗，即甲搓舞；4项省级非遗，分别是摩梭人转湖节、摩梭人成丁礼、甲搓舞、泸沽湖摩梭人母系氏族习俗。此外，摩梭文化还包括许多传统技艺，如酿苏里玛酒和纺织。这些都是摩梭人生活必不可少一部分。 

随着经济发展，许多传统技艺的传承面对重重挑战，主要包括酿酒和纺织技术。 

鲁汝毕玛布迟是一名苏里玛酒非遗传承人，她表示：“没有摩梭的传统文化就不是摩梭了。” 

摩梭人的苏里玛酒 

酿制苏里玛酒是摩梭人的一个非遗技艺。苏里玛酒在摩梭传统文化中有重要的地位：据传承人鲁汝毕玛布迟说，摩梭人不仅逢年过节要喝苏里玛酒，亲戚朋友串门也会小酌几杯，甚至孩子哭闹都会喝上一杯安抚情绪。苏里玛酒的原材料比白酒更复杂——它由需要青稞、荞麦、红米、糯米和大麦酿造而成。 

“这个粮食要煮，煮两三个小时煮到开花，再捞出来放凉，才能加酒曲。加完酒曲还要放置三天，才能进坛子发酵。”鲁汝毕玛布迟向我们介绍了酿酒的过程。 

目前，苏里玛酒酿酒技艺在传承过程中面临着许多挑战。瓦拉比村的非遗传承人们都表示：“还坚持酿酒的越来越少了”。  

首先，酿造苏里玛酒的过程既费体力又花时间，导致村里许多年轻人更愿意从事其他工作。传承人鲁汝毕玛布迟表示一百多斤的粮食只能酿出二十斤酒，并且煮酒的过程需要耗费大量柴火，也需要有人在两三个小时的煮酒过程中密切关注，随时添水加柴，因此这些准备工序就会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曾经瓦拉壁村家家户户都会酿苏里玛酒，如今非遗传承人只剩下两位。 

“我们烤酒，煮酒什么的，好多人都嫌麻烦不想做。”鲁汝毕玛布迟的妹妹杨二车马说道。“晚上太晚了就烧不了，要烧几个小时，烧完还要晾，我睡觉都睡不着了。鲁汝毕玛布迟不仅要酿苏里玛酒，还要为大家庭分担农活压力，平时酿酒的时间也算不上多。  

其次，成为一名酿酒传承人需要多年的学习。虽然制作的工艺与白酒相似，但酿酒的原材料需要自己收割，酒曲也要从山上采。鲁汝毕玛布迟告诉我们：“酿酒要酿好几年才能学会，它是就是一年一年慢慢学，一天一天的学不好。”  

苏里玛酒在推广过程中也面临着一些挑战。 

首先，苏里玛酒不具备长时间储存的条件。传承人布加达史玛介绍说天冷的时候只能存放十多天，天热的时候甚至三四天就会发酸，因此容易被保质期更长的大众酒取代。  

其次，游客不容易了解到苏里玛酒。酿酒传承人居住的瓦拉壁村离泸沽湖景点有一小时的车程，不仅游客难以买到苏里玛酒，传承人也不容易把酒运出村售卖。 

“喝过的那些游客都是几百块的买回家了。”鲁汝毕玛布迟说道，“白酒啤酒哪里都买得到，但是这个是买不到，还是因为客户见不到我。”  

泸沽湖边商业品牌的高度饱和也使游客无法注意到自产自销的苏里玛酒。当我们问起是否考虑在泸沽湖边卖酒时，鲁汝毕玛布迟无奈地说：“景区那边没店没牌子，不好卖嘛，根本卖不出去。”  

但是，两位酿酒传承人都表示来瓦拉壁村探访的游客都带了不少苏里玛酒回去，许多人甚至表示比五粮液还好喝。这也说明游客对于苏里玛酒这项非遗不止是单纯觉得稀奇，而是对酒的质量也十分认可。  

摩梭人的纺织技艺 

摩梭人的纺织技术有着悠久的历史：手工织的麻布不仅用来缝成衣服、床单等日常用品，女子送予心上人作为定情信物的花腰带也是亲手纺织而成。在泸沽湖旅游业逐渐开发后，游客们也对纺织品中的少数民族特色表现出了兴趣，手工围巾、披肩等因此开始面向游客销售。 

传统的纺织需要八重工序，包括种麻、渍麻、剥麻皮、绩麻线、洗麻线、纺麻线，纺织机上挂经纬线，织衣服、花腰带、披肩和围巾，而且每一道工序都非常复杂。 “最初的时候，我们自己种麻以后剥，就是麻熟了以后在水里面泡，泡了以后把皮剥下来，皮剥了以后又开始煮，除了以后就是用那个石灰，那个皂来回揉，揉了以后又开始晒，晒了以后又开始搓，搓了以后又开始发。” 在谈到纺织技术时，摩梭人博物馆馆长多吉先生表示。 

在正式纺织之前，摩梭人需要先将搓好的麻线有规律地平行缠绕到织布机上，形成经线。接着，他们会用另外一卷线以跟织布机上的线以垂直的方式一条条穿过，这就是纬线。织到经线到头的时候，一块完整的布就织好了。  

 落水村的曹寿山书记说：“打着这个摩梭人手工纺织的其实基本都是机器做的，跟这个手工纺织的效果都差不多，但是很快，成本又低。” 我们了解到手工纺织的披肩会卖将近一百元，而机器制作的只会卖二三十元。  

 然而，摩梭人的传统手工纺织技艺面临着许多挑战。 

首先，该技术缺乏传承人。一方面，许多摩梭年轻人对这项古老的技艺缺乏兴趣。“现在好多小孩，就没有兴趣。”在博物馆工作的纺织艺人旦史拉措说。 

另一方面，随着经济快速发展，当地人大多都去了外地接受教育或者打工，以至于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学习纺织技艺。 

“读了书的那些人，他说我好不容易放假了，也不要纺织，他自己的时间他还不去休息好。”旦史拉措说道。她14岁的女儿在永宁县上学，每周回一次家。一回到家，她就表示作业很多，学习压力大，自己没有空余时间织布。  

其次，手工纺织品带来的经济效益日渐衰退。 

原因之一，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国内外的贸易增加，各种新颖的纺织品在中国市场上层出不穷。人们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被这些产品所吸引，而摩梭传统手工纺织品在市场上的存在感则逐渐变低，它们的销量也因此大大减少。 

此外，疫情使得三年来泸沽湖风景区游客人数大幅减少。市场缩小导致传承人的销售困境更是雪上加霜。 

“以前不疫情的时候，卖100多一条，还有一点利润，那时候是还有几家人在做，几家人在开店，出疫情以后倒闭完了只有我一家人在做。倒闭了。”一位开店的阿妈说。 

因为经济收益低，许多年轻人不愿意接手这个传统的手艺，而更愿意选择收入更高、发展机会更多的工作。 

赵博士也为非遗传承人的经济困境感到唏嘘：“因为它必须跟钱挂钩，因为其实你别管是什么情怀和认同，你得有共同的生产需求，比如说围巾这个东西能为我挣钱，我这个村里的人都去织围巾。”   

同时，由于经济效益不高，部分传承人实际上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继承非遗技艺。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去到更发达的地方，通过其他的方式来拥有更高质量的生活。  

“他们做那种（打工）赚钱一点。还是希望他们做那些好。”一位织布的阿姨说。她的两个孩子都在丽江工作——女儿是护士，儿子是工匠。相比织布，他们的收入要可观许多。  

在传承人们的引导和鼓励下，他们的子女都走出了自己的村庄，进入城市工作。 

再次，纺织技艺的产品在推广过程中也面临着一些挑战。 

首先，大部分游客对于摩梭手工艺品缺乏长久支持。摩梭人博物馆售票处做志愿者的本地小男说：“游客们猎奇的多一点，也谈不上多喜欢。”大多数人在参观完博物馆到纪念品区，只是好奇织布的情形而非长久支持民族情怀。  

最后，摩梭传统色彩（高饱和度的红色、蓝色和绿色）和花纹（老虎的眼睛，“锁”状图案，马帮平安符，吉祥结等）不太符合现代人审美，以至于许多人会开始纺织更贴近现代潮流的花纹。开店的阿姨说挂着的披肩“是按那个外国名牌巴宝莉仿制出来的。” 

旦史拉措说：“他们（游客）喜欢素的，他们说（花的）在城里不好配衣服，素色的更适合。”很多披肩样式都在迎合游客，摩梭人有象征意义的五谷杂粮的彩色条纹披肩卖不出去，导致做这个的人越来越少。  

结语 

赵博士表示，当看到许多技艺的传承人越来越少时，“会感到惋惜，就是因为他们传统的很多面貌没有了，但是你也感到应该感到开心，因为他们的生活在变好了。”  

传统技艺的流失或许是一件自然且不可避免的事情。因为人人都有选择往拥有更好的生活而努力的权利，传统的手工艺人也是。 

赵博士将这种感受比作一个看着自己孩子长大的母亲：“就像一个母亲孕育了一个孩子，要目送他离开一样……她孕育了这样的文化，就是她的孩子。但这个孩子不只是存留在这个地方的，她一定要学习成长走向其他的地方，但孩子走出去之后就已经不是她原本孩子的那个样子了……好像一个族群也得以这样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文化。” 

与此同时，有许多像鲁汝毕玛布迟，和布加达什玛这样的传承人正在努力地保存自己民族的非遗技艺。  

鲁汝毕玛布迟家里除了妈妈和初学酿酒一年多的妹妹，自己的女儿也会酿酒，并已经传给了25岁的孙子。在村里大家都逐渐从事其他行业时，鲁汝毕玛布迟一家的努力更显可贵。  

“我的孙子说，以后奶奶、妈妈都传不了的时候，这个酿酒我来传。”鲁汝毕玛布迟欣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