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i Xin Yu 刘桓彤 舒睿（排名不分先后）
今年1月，印度喀拉拉邦一名51岁的农民受到老虎袭击后被紧急送往医院。然而，在去往医院途中，他因心脏病发作不幸去世。这起事件让“人兽冲突”再次成为当地的热点话题。人兽冲突指人类与野生动物之间的接触导致负面结果，例如财产、生计甚至生命的损失。
近年来，由于人口增长、耕地扩张、基础设施建设、气候变化等因素，人兽冲突开始更为频繁、严重和广泛地出现。2022年，印度的西部地区省份马哈拉什塔拉有105人死于人兽冲突——这一数字约为2019年人兽冲突致死数量的2.7倍。在澳大利亚，野狗大肆捕猎家畜，造成每年百万美金的经济损失。
为了缓解人兽冲突，防兽围栏得到了广泛的应用。在加拿大和俄罗斯，物理防兽围栏——电围栏已经成为一项广泛应用的措施。这种电围栏常被安装在棕熊频繁出没的区域，保障人类安全，减少与棕熊发生冲突的风险。
电围栏配备了脉冲式电流装置。电流的传导时间非常短暂，通常只有几毫秒，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传递出高峰值的电压，然后快速停止传导。这种设计使触碰围栏的动物产生一定的不适感，但并不对其造成持久的伤害。
在肯尼亚，生物防兽围栏——蜂箱围栏在缓解人象冲突方面得到了广泛应用。公益项目“Elephants and Bees”安装的蜂箱围栏由交替放置的真假蜂箱构成。当大象闯入围栏区域，就会被非洲蜜蜂攻击。这种蜜蜂攻击性极强，不仅会给大象带来疼痛，还会留下信息素，招引更多同类发起攻击。
蜂箱防象效果显著。“Elephants and Bees”调查结果显示，61%的农民认为该围栏在防象效果上超过了其他传统的防象措施。在安装围栏之后，夜间有80%的大象被成功驱赶。而且发挥防象作用以外，蜂箱围栏还可以带来额外的经济收益。
而在云南大树脚村，防象围栏也得到了普遍的应用。
大树脚村的人象冲突
“大象来我们这来了七年多了。”大树脚村村民刘叔叔说道。近年来，人象冲突为大树脚村公众带来极大影响。首先，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象群出没带来的安全威胁。“那个（人）卖茶叶回来时，在转弯处正面碰到了（大象）。”大树脚村村民说道。这样的人象遭遇发生时，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大象的出没还给村民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影响。“那次大象进家之后，她（指老伴）就患上了心脏病。”刘爷爷说道。他和李奶奶是住在村里天然硝塘附近的唯一一户人家，他家几乎每年都有大象“登门造访”。直到现在，李奶奶听到大象的声音仍会心惊胆战，彻夜难眠。
此外，象群活动还会带来经济损失。首先是破坏房屋设施带来的损失。曼老街村的蔡大哥曾经营过一家烧烤店，但因为遭到野象的严重破坏，只能停止营业。如今，承载过希望的烧烤店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一地杂草。
农田里也到处是野象的痕迹——无论是玉米、芒果还是用来饲喂家畜的牛草，都是大象的食物。即便是大象不吃的茶叶，也会被踩踏损坏。当提到野象造成的损失时，大树脚村村民李大哥说道：“（目前损失了）差不多一万到两万块。全部给它（大象）吃掉了。”
村民种植的玉米、牛草本是村民饲养牲畜的主要来源。以前，村民收获的玉米完全可以实现自给自足，而现在，他们有时还需要购买饲料来满足喂养牲畜的需求。
除了农作物以外，村民养殖的家畜同样会遭受大象的踩踏。“养牛也需要很小心，要防大象，因为它们有时候会被大象踩死。”蔡大哥说道。
为了保护自身安全，减少损失，村民们认为“防象”非常重要。
防象围栏的应用现状与挑战
因为单价低且易安装，铁丝围栏成为了大树脚村公众最常见的防象手段之一。
李奶奶和刘爷爷家用的就是这样的铁丝网。他们自己动手，安装了四根带“刺”的铁丝围栏。铁丝不只围住了爷爷奶奶的家，还把屋子周围的芒果树也围起来了。“芒果树都被（铁丝）挡起来，大象不进来就不吃了。”刘爷爷说道。
祁阿姨家里也常有象群闯入。“每次都来五、六头，我家的门都被（大象）捅破了。”为了减少大象来访带来的损失，祁阿姨在家里围上了一圈铁丝围栏。
许多村民还使用铁丝网保护庄稼。大树脚村某村民就在猪圈和种植芭蕉的区域围了一圈铁丝围栏。这种围栏由细细的铁丝缠绕而成，然而“还是管不住，（大象）还是会弄倒。”这位村民说道。
即使“带刺”，铁丝围栏仍容易被“皮糙肉厚”的大象破坏，因此防象效果并不理想。“它（大象）分分钟就把铁丝网弄掉了。鼻子一勾就没了。”蔡大哥说道。
相比之下，更为安全且有效的防象措施是电围栏。电围栏通过电流刺激大象来使其产生恐惧心理，从而使它们与人类房屋、农田保持距离。在大树脚村，不少村民家里都装了电围栏。
郭阿姨去年在房屋周围装了电围栏。安装电围栏之前，大象几乎每年都会造访郭阿姨家，她的老房子也曾被大象撞烂。而装电围栏之后，大象再也没有进过她家。当被问到装了电围栏后的感受时，郭阿姨说道：“（现在）只要回到家里面就安心了。”祁阿姨也表示，在家安装电围栏后自己更有安全感了。
尽管防象围栏对缓解人象冲突有一定作用，但长期来看，其有效性仍无法得到保障。
电围栏的效果会随着时间而慢慢减弱——无论是习惯了电流的刺激，还是学会如何在不被电击的情况下拆毁围栏，大象突破电围栏只是时间问题。
“大象不断地在进步。以前装了电围栏它不敢靠近，现在好几头象已经不怕那个电围栏了。”监象员马大哥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它可以直接撞进去，或者抬一棵树压到（电围栏）上面去，把线压到地上，然后它就过去了。有的甚至直接把那个杆子踩倒。”
再者，在大树脚村，村民人均年收入约一万元出头，而安装一款安全有效的电围栏需要花费数千元。所以安装电围栏防象并不算“实惠”。
长期来看，固定不变的防象措施是难以达到持续效果的。“大象非常聪明，所以威慑大象还是比较难的，可能要用组合办法，比如声光电一体化的防象方法。”亚洲象保护专家、山一自然创始人赵怀东老师说道。然而，这种措施无论是在技术可行性，还是经济可负担性方面都有待考量。
缓解人象冲突的未来之路
事实上，无论多么有效的防象措施，都不能从根本解决冲突本身。亚洲象对活动区域的选择要求较高，喜欢在森林比较稀疏、草本植物比较多、有水源、可以获取盐分的地方活动，而且土地坡度要相对平缓——这很大程度和人类活动的要求相同。在栖息空间被压缩、气候变化等外部压力下，象群会被迫外出寻找新的栖息地。因此，提高栖息地对大象的吸引力格外重要。
“修复野外栖息地，增加栖息地对大象的吸引力，从而减少大象进入村庄的次数，恢复原来的生活，是很重要的一环。”赵怀东老师表示。
在西双版纳，亚洲象保护工作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效。在亚洲象保育方面，西双版纳在野象谷建立了国内第一个亚洲象繁育基地，2008年以来对身处困境的亚洲象进行救助保护。
在恢复栖息地方面，西双版纳制定了20多部相关法规来保障生态环境的保护。西双版纳林草局副局长刀建红表示，西双版纳除了加强2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建设管理，还累计建设食源地（食源地：在某处种植大象喜欢的天然植物，促使象群离开农田）、修复栖息地9629亩。据悉，西双版纳全州71%以上生态良好的乡镇都有野生亚洲象活动。
普洱也发起了“大象食堂”的项目。目前，普洱市思茅区倚象镇就建设了680亩食物源基地，鼓励农户种植玉米，政府提供每亩200元的补助；未被大象食用的作物，农户则可以自行处理。大树脚村野象频繁出没的区域也有这样的设置。“除了（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保险提供的补偿，政府还会给每亩补贴200元。”大树脚村宾馆老板王大哥说道。
只是，这样的食堂仍以种植大象喜爱的农作物为主，无法提高自然栖息地对象群的吸引力、减少大象对人类农作物的依赖。
从另一方面看，推动大树脚村的替代生计发展也可以减少公众的经济损失，从而缓解人象冲突。
坦桑尼亚是人象冲突频发的国家之一，该国米库米国家公园周围的农民通过种植辣椒来缓解人象冲突：一方面，由于非洲象讨厌辣椒的刺激性气味，种植的辣椒可以制成辣椒围栏防象（*辣椒围栏：在布片上涂满辣椒粉和机油的混合物，再将布片挂在绳子上）。而且，由于大象不会食用和破坏辣椒，种植辣椒也给当地人创造了更多收入。
另外，尼泊尔国家自然信托基金（NTNC）在尼泊尔的巴迪亚国家公园开展的“种植促进生计和生物多样性保护项目”也通过帮助当地农民种植薄荷、洋甘菊和柠檬草，达到了相同的效果——野生动物对农田带来的损害显著降低，且农民们在四个月内平均增收了13450卢比（约合人民币740元）。
在大树脚村，具有少数民族特色的手工艺品也许是未来发展替代生计的方向之一。今年，大树脚村已经搭建了哈尼族纺织技艺工作室，旨在通过开设培训班教授年轻一代的哈尼族村民学习如何缝制哈尼族传统服饰。这不仅可以使传统工艺得到传承，还能够在未来促使一部分村民通过制作服饰获取收入，从而减少大象出没造成的经济损失，缓解人象冲突。
长期来看，缓解人象冲突不能只靠围栏“防”，还需要从栖息地恢复、发展替代生计等多个方面开展工作。而且，所有的缓解途径还需要政府、社会组织、专家、社区和个人的支持与共同参与。只有这样，才能够降低人象冲突的发生频率，为人和大象共存创造更和谐的环境。
人象冲突是人与自然冲突的缩影，作为生态系统的一份子，人类要做好不断迎接这种挑战的准备。就像赵老师说的：“我们其实是一个自然社区，社区永远有新的矛盾，遇到新的矛盾就去解决新的矛盾。不管多难，我们总是要想办法解决它。”
参考资料：
chinaglobaldialogu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