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益组织如何赋能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

作者：彭效丹，吕熠垚，李轩瑶，林彦宏

“在这里（贵州板万村）待的时间久了，你就可以理解，站在他们（留守儿童）的角度，他们是开心的。”在黔西南支教12年的大山小爱公益组织志愿者马老师分享道。

在贵州板万村，由于家长常年在外地工作，不少孩子成为了留守儿童。

留守儿童，指父母双方外出务工或一方外出务工另一方无监护能力、不满十六周岁的未成年人。根据最新的数据，截至2023年，中国农村留守儿童的数量为902万人。

在人口不满2000人的板万村中，留守儿童的现象也极其普遍。现任大山小爱志愿者协会秘书长的周蓓蕾老师表示，村里的幼儿园有三分之二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

这些孩子一般由年迈的爷爷奶奶抚养，面对父母的缺席，他们通常会出现两种不同的心理状态。

部分留守儿童表示十分想念父母，缺乏陪伴。

在册亨一中读高二的某同学曾经是留守儿童，她坦言：”小时候遇到打雷，只能躲在被子里害怕地偷偷哭。”这件事情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仍是她的心理阴影。她还向我们补充道，每月一次从县里的学校回村时，如果没有搭上同村朋友的顺风车，她只能一直在路边等待有人能捎自己一程。这时，一想到父母不在身边，她就会更失望、更难过。

高兴图书馆的馆长也反映了相似的情况：部分小学阶段的孩子表示，在外打工的爸爸妈妈给自己提供再好的物质条件也没有用，自己反而会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想法。

但同时，也有部分孩子没有因为父母外出产生负面情绪。

村里一位已经高中毕业的同学告诉我们：”其实以前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没有觉得什么。小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养，有哥哥和外婆。”

大山小爱志愿者马老师在贵州支教十年了，他提醒需要从当地孩子的角度去看待留守儿童的心理。他表示：“旁观者也许觉得他们面临着困难，但孩子自己会认为留守是一种正常的生活状态。他们从小在村子长大，是自己的舒适圈，也没有意识到家庭差距的问题。”

影响留守儿童的心理方面的因素

板万村留守儿童所呈现的心理现状实际上受到了不同因素的影响。

一方面，由于家长长期外出务工，孩子缺乏家庭教育，部分幼小阶段的儿童性格发展受到了负面影响。

幼儿时期的留守儿童社会化程度较低。这主要体现在他们不知如何有效地与别人交流，也不会以正确的方式解决问题。在板万村当地幼儿园长期支教的孔老师表示，当他们和其他人发生矛盾时，他们会拒绝沟通，只能通过崩溃大哭、摔打东西表达情绪。对比之下，有父母陪伴的小朋友一般会更愿意和其他伙伴互动，更加懂得分享，也更懂得调解矛盾。

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的认知能力也有所提升。小学阶段的部分留守儿童感到孤独，因此容易封闭自己。册亨县高洛第一小学五年级的一位同学提到，每学期班里都会有五六位学生需要心理疏导，他们通常都是留守儿童。”我们出去玩，他们就不会一起，自己孤零零地待在角落，跟他说话也爱答不理的，态度很冷漠，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然而，亲友之间的互帮互助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留守儿童心理上的孤独感。在板万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村里不管哪家遇到喜事或是丧事，每家都必须有一人参加。在贵州有多年支教经验的马老师提到：“我见过一个丧事可以整个村的人都来参加。”由于村中大量人口常年在外务工，回村存在交通、工作等诸多方面的不便。然而在别的家庭经历如丧葬、婚嫁之类的事件时，村民仍亲力而为给予他人支持。

村民亲友间乐于相互扶持的民风也体现在对留守儿童的照顾方面。

来自册亨一中的某同学，因父母长期外出，由外婆抚养。外婆去世后，姨妈接管了她的监护责任。她还提到，她和表亲们关系都很亲密：“尽管表哥小时候没什么钱，但是只要有零花钱他就会拿来给我买糖吃。”她总结道：“虽然缺少了父母的爱，但是我们有亲人的爱来弥补。”

不仅如此，朋友间关系也很亲密，他们的存在能缓和父母离家造成的影响。一位初二的女生在三年级就去镇上的学校寄宿了。在被问及小小年纪离家的心情时，她透露当时同村的姐姐会照顾她们，自己有心事也会和姐姐倾诉，所以不会孤独。一位返乡工作的毕业生分享道，他小时候也是留守儿童，但是他经常找同学串门，很少思念父母。他回忆道：“我今天在这家睡，明天在那家睡，并没有感到寂寞。”孩子间建立的友谊丰富了幼儿的生活，避免了由于父母不在身边而陷入孤独的情绪。

公益组织从不同方面进行改善

当地公益组织和乡建团队开展了诸多工作对留守儿童的心理现状进行改善。

大山小爱是一个民间公益组织，专注于贵州山区志愿支教服务，在支教服务过程中孵化了青年乡村建设团队-大山小客，自2019年起，在乡村振兴政策的大背景下，大山小客开始探索新乡村发展的路径，尝试从教育、文化、旅游等方面发展建设板万村，创造就业岗位，优化板万村基础建设，吸引留守儿童的父母回村就业。

同时，大山小爱也逐步优化了板万村幼儿园的教学体系，确保幼儿的身心健康。

2022年，大山小爱初步接触板万村幼儿园时，发现当时的幼儿教育存在着较严重的问题。由于人力物力的匮乏，幼儿园的组织和运营比较混乱。近三十个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在同一个班级上课，且全天仅有一名负责老师。这导致教学工作难以高效开展。

大山小爱志愿者协会秘书长周蓓蕾老师回忆道：“一个老师面前，三岁的孩子在哭，五岁的孩子在吃东西，六岁的孩子在写作业。”

对此，大山小爱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开始从多方面尝试对幼儿园进行改进。首先，幼儿园根据儿童的年龄分成了大班（花花班）、中班（苗苗班）以及小班（种子班），以便根据年龄进行针对性的教育。

其次，他们构建了一套更为完善的教育体系。

除了常规的幼儿启蒙教育和户外活动，板万村的幼儿园还针对孩子们的生活习惯进行了重点培养，比如孩子们来到学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刷牙。孔老师表示：“小朋友们的爷爷奶奶对于口腔卫生不是很重视，一个班十几个小朋友，只有2、3 个孩子没有蛀牙。”当被问及这方面的教育会持续多久时，孔老师表示：“我们会一直进行，这就是我们的日常。”

大山小爱老师们不懈的努力和坚持给孩子们带来了很大的改变。

在卫生方面，学生的进步肉眼可见。他们从满脸鼻涕、黑色手指甲和布满尘土的衣物，到如今较为整洁的仪容仪表。

在行为方面，学生变得更有规则和遵守礼仪。由于板万村的孩子大多由爷爷奶奶带大，而爷爷奶奶所受教育水平较低，在行为规范上孩子通常比较欠缺。周老师回忆道：“我们来支教前，他们可太不太礼貌，在路上骂脏话、乱扔垃圾，甚至还会随地大小便。而现在，小朋友在幼儿园被教得很有礼貌了。”

在心理方面，部分孩子社会化程度较低。面对这种情况，孔老师分享了他的教育方针：“接纳情绪，坚定拒绝。老师们要接受小朋友们的负面情绪，在他们宣泄时正确引导，绝不能在小朋友们撒泼打滚时妥协让步。” 现在，在老师们的持续努力下，孔老师提到：“小朋友比之前更加自信，更加热情友善了，面对挫折也会更有毅力。”

另一方面，大山小客乡建团队在也在当地积极建设乡村，帮助板万村培养人才，吸引村民回流，从而把家长留在孩子身边，让留守儿童不再留守。

大山小客于2018年开始板万村的乡村建设，在此过程中为本地村民提供了更多长期稳定的工作岗位，其中包括全职员工10多个，临时工人20个左右。

比如，村里的食堂阿姨何女士曾经在外打工，为了照顾两个孩子选择了回乡。她表示：“只要这个餐厅还开着，我就会一直在这里。毕竟相对于其他地方，这个工作还是很稳定的。”

另外，村里增设了许多娱乐设施，包括溶洞图书馆，板万小酒馆等，使得部分家长更愿意长期留下来工作。大山小客团队负责人李晓霞老师欣慰地表示，以前村子是荒芜的，对本村人来说，现在环境确实好了不少。”村子至少像个小花园了，人们觉得生活越来越活了。”回村工作的李先生表示，如果村里没有娱乐场所，还是会想外出务工。

孩子的心理状态也因为家长的陪伴而变得更好。何女士坦白，自己在外务工时小孩子很调皮，家里长辈无法约束。但自己在家就可以多监督他们。她透露道：”孩子很高兴我能回来。他们经常问我，’妈妈，你明年可以也不出去吗？’ ” 

此外，大山小爱还创建了社区图书馆，为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保驾护航。

2018年前，大山小爱主要在贵州山区开展支教活动。在异地扶贫搬迁政策的推动下，孩子们从村子搬到了教育比较集中的城镇和县里。为延续教育资源，大山小爱在2018年设定了美好图书馆计划。目前，板万村所在的册亨县已有8所图书馆。

这些图书馆主要从鼓励阅读、提供兴趣活动和辅导作业等多方面陪伴孩子们的成长。

首先，图书馆精心挑选了豆瓣排名前100的优质书籍供孩子们阅读。为了激发他们的阅读兴趣，馆内设置了积分兑换奖励机制。高兴图书馆馆长表示，许多孩子会为了获取积分会踊跃参与各类阅读活动。同时，馆内增设了辅导孩子课业的服务。馆长反馈道，部分孩子的成绩因此得到了提高。最后，图书馆给孩子们准备了各类丰富的兴趣课程，包括烘焙、音乐、故事大王、共读绘本等，帮助儿童全方面发展技能。

图书馆为维护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也起到了推动作用。馆内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孩子都是留守儿童。由于父母长期不在家，陪伴时间不足，图书馆便成为了留守儿童寄托情感的地方。

正如巧合图书馆馆长所说，“图书馆是个乐园。”有时候孩子们过来不是纯粹为了读书，而是跟老师谈谈心，和小伙伴一起玩耍。他们会感到由衷的高兴。孩子来图书馆后学会了有效地和别人合作、沟通，表达能力也有所提升，与来之前的闭塞状态产生了鲜明对比。巧合图书馆馆长补充道：”新来的孩子一开始都不做声，像闷葫芦一样，但在图书馆待得比较久后，就明显地变得活泼开朗了，出去也没那么重的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