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景淇，苗佳怡，吕海奇，孙耀灼（排名不分先后顺序）

“我认为什么东西都有好有坏，这个是会发展当中会碰到的。完美的东西是达不到的。”在摩梭母系大家庭生活的平措舅舅说到。      

在中国四川、云南交界处的丽江市泸沽湖畔，生活着少数民族摩梭人。摩梭人有着独特的文化，包括母系大家庭，走婚制度，纺织文化等。摩梭人信奉“万物有灵”，达巴信仰是他们文化的源头。

在过去，由于封闭的环境、阻塞的交通，独特的摩梭文化得以传承下来。然而，随着经济的发展，摩梭文化受到了许多影响。

 

经济发展对摩梭文化的消极影响

改革开放后，经济高速发展。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摩梭人传统文化也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了冲击。

“特别是在商品经济发展之后，旅游业在这里开始发展。而且即使没有旅游业，人人都会通过电视剧或者是社交媒体看到外面的世界，然后受到主流文化的影响。”负责摩梭人博物馆后台运营的小满老师讲到，许多摩梭人觉得自己的文化不如主流文化先进发达，在希望融入主流文化的前提下他们的观念也在发生改变。

首先，外来文化让部分摩梭人逐渐失去对于本民族的文化自信。

摩梭藏医传承人表示：“藏医的传承和中医一样，传统文化的传承需要的正是对自己文化的信任和认同。但许多摩梭人都只认为外面的好而丢掉了自己的东西。”摩梭人正是在历史的洪流中被融合，被影响。若站在宏观角度思考，会得出另一种答案。“你做观察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们没有被汉化，反而慢慢觉得我们已经被西化了，是吧？但是又慢慢去观察的时候，其实我们没有被西化，我们被资本化了。”

资本主义价值观和拜金主义也冲击着摩梭人的传统观念。“旅游业高速发展这一段时间冲击特别大，对整个人的各种观念、思想、价值观，各种方方面面影响都非常大。”摩梭人文化协会的熊老师这样感叹。在旅游业发展起来之前，熊老师介绍到摩梭人都很淳朴，但现在对于部分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摩梭人来说，“哪里来个大官，哪里来一个什么很有钱的人，他们眼睛都发光”。

“汉文化冲击大了，传统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永宁镇的跑车司机表示。

另外，受冲击比较明显的就是走婚变复杂、变少了。在现代化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年轻摩梭人选择在城市中进行发展，实行一夫一妻制的结婚方式。同时，以前摩梭人的走婚形式简单纯粹，男女双方只需简单买点东西给对方表示心意即可。然而，现在的走婚结合了汉族的习俗，一样需要动辄几万给女方彩礼钱。

其次，社会人口的流动使摩梭文化传承变得困难。“（人口）流动对于文化的影响可以说是巨大的，因为摩梭文化最重要的就是家里面人多，人全部散了，文化就断了。”多吉老师，泸沽湖摩梭人博物馆馆长，针对摩梭人人口流失的问题这样说。 随着经济发展，交通越来越便利，信息越来越发达，更多摩梭人为了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教育而选择走出去。

摩梭人大家庭的人口流失严重，选择结婚和分家的情况越来越普遍，母系大家庭的基础遭到了破坏。“人口流失使得选择走婚的人越来越少。许多摩梭人走出去后为了融入主流，选择了结婚组成一对家庭。如果有了孩子，为了长远的教育问题，摩梭家长可能会选择让孩子去大城市上学，孩子就很难再回来走婚了。”摩梭人博物馆小满老师表示。

除了走婚文化，达巴传承也因为人口流失受到影响。摩梭人的达巴教是口口相传的。达巴从七、八岁开始学，差不多要学十到十五年才可以独立仪轨。达巴传承人表示，年轻人都追求城市生活，他们很少人愿意留下来学习达巴口传经。而孩子们需要到城里接受教育，无法接受言传身教，那便没办法跟着达巴师父去学习，达巴教的传承便成为了未知数。

再次，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旅游业在当地的兴起，许多赚噱头的行为出现，导致外界对摩梭文化的误解增加。这一方面是旅游业的引流需要，另一方面是源于外界媒体为流量的不实报道。

第一，泸沽湖旅游业的兴起吸引了大量外地人来到摩梭村落经商，但他们由于不了解摩梭文化，有时会用噱头吸引游客。这虽然可以在短期为他们带来一定收入，但却丑化了摩梭文化的形象。游客不光可以在泸沽湖景区的宣传语中看到“女儿国”等字眼，走在落水村的街道上，隔几家店就能看到打着“女儿国”标语的商铺吸引游客消费。可实际上在摩梭文化中，女尊男不卑，并不存在所谓“女儿国”的特点。

第二，一些所谓宣传摩梭文化的群体也可能在扮演着误导大众的角色。文化字眼被断章取义地使用，如爬窗，走婚就是随便、水性杨花等。 一摩梭村民讲到：“有些写报道的人，写书的人，写杂志的人，他们最多就是待三五天，你说他能写出什么真实的东西。我认为他们做这些东西都是有商业性的价值。说白一点就卖书的人他希望他的书多卖一点，看报纸的人希望人多看一点而已。他的观念是不是吸引你去看文化本身，他真正的没有在负责任宣传一些东西。”

一些摩梭人在这些流言蜚语中遭受了冒犯和伤害。很多自媒体都将摩梭母系大家庭宣传为女性主义的乌托邦。但当他们发现事实和幻想出入时，他们往往会采取极端的方式。摩梭人博物馆小满老师运营的官方账号就遭受到了网暴：“然后评论区最后的导向就是性别对立了。”当摩梭的性别平等文化受到误解，博物馆被当做了一个替罪羊，被当作宣泄个人情绪的出口，这对摩梭文化的传播推广是极其不利的。

此外，这些文化误解还会耗费更多精力在宣传真实摩梭文化上。摩梭人平措舅舅经常接待对摩梭文化感兴趣的外地游客，他经常需要花很长时间去纠正一个摩梭文化中一些被误导的概念。同时在摩梭人博物馆中，馆长多吉经常被问到“要去哪里走婚”或者“如何找摩梭女孩子走婚”等不礼貌的问题。对于这些怀揣着恶意的游客，他能做的，也只有解释这一件事了。

经济发展对摩梭文化的积极影响

尽管经济发展使摩梭文化面临一系列挑战，但经济水平的提升在一定程度上也对文化发展起到推动促进的作用。很多致力于文化传承的摩梭人认为，经济发展与文化传承的有效结合才能使摩梭文化经久不衰。

首先，由于经济的快速发展，大落水村的母系大家庭相较于其他地区保留得更加完好。

“大落水村是整个旅游界的一个奇葩。”多吉馆长说道。

大落水村是最早进行旅游开发的。当时，大家庭的每个人都共同参与劳动，每个人各司其职。同时，相比于其他后面发展的摩梭人村落，大家庭的模式被资本影响的程度更小。“它是最早做旅游的，然后我们也经历了整个发展的一个过程，它是靠全家人同心协力的才能更好的创建自己的美好家园。它的这个过程特别漫长，从80年代末期一直到今天，现在还在努力的发展当中，所以它是经历了很漫长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大家能够一起去劳动，一起去互相陪伴，互相依赖，大家一起凝聚。所以落水村的原来的就是70多户的这种母系大家庭一直到今天都保留了下来。”

大落水的旅游业的蓬勃发展，使得母系大家庭依靠家族的力量去运营产业，形成家庭作坊式企业模式。

其次，经济发展也在一定程度带动了非遗产品的发展，使得传统手工艺品的开发初具规模。摩梭非遗博物馆就是一个典型案例，通过开发纺织手工艺品，带动摩梭纺织文化的传承。

摩梭人的纺织产品初始用途主要是满足家庭内部的日常需求。在泸沽湖迎来旅游热潮时，纺织品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个载体，被大众所认可。许多游客会购买摩梭传统编织的围巾。然而，由于摩梭传统纺织技术时间成本高、收益低且价格较为昂贵，它在商品市场逐渐被市场上大机器生产所取代。这导致越来越少的人选择从事传承纺织业。

阿七老师作为摩梭非遗博物馆及摩梭传统手工纺织工坊的运营者，长期致力于传承与保护摩梭非遗纺织业。“如果今年我们围巾卖得好的话，就花大时间去做围巾了。我们人类社会都是这样的，你要发展某一样东西，你就要赋予它一个这方面的利益，这样东西才会发展起来。”阿七老师说道。

他希望通过纺织品的产品化带来经济效益从而反哺非遗文化的传承，解决传承人缺失、产品设计缺少多样性以及订单不稳定等问题。

因此，阿七老师通过在馆内招募专业设计师和培训手艺人，推动产品多样化和实用化的落地，并以此来吸引更多消费者，做到在盈利的同时传承非遗纺织文化。

同时，摩梭传统纺织工作坊的部分收益也用于培训妇女纺织传承者的技艺，这帮助摩梭人纺织的手艺更好的延续下去。

摩梭非遗博物馆的展览板写道，目前，温泉村摩梭传统纺织工作坊有织工926人。2019年6月摩梭传统纺织工作坊带着10款传统手工纺织的服饰，亮相“丝路云裳 昆明民族时装周”系列活动,受到参展嘉宾广泛关注。

此外，摩梭人博物馆也通过文创产品和展览的方式创造收入，让真正的摩梭文化有更多展示的平台。

目前，摩梭人博物馆主要通过两个渠道盈利：展览与文创。

“线下展览就包括了比如说门票或者是‘一日摩梭’活动。现在我们‘一日摩梭’从3月到现在接待的客人是395个人了，每一位的收入大概就是在199。其实这个一日摩梭带给这里的收入就已经很可观了。”由博物馆运营人员小满老师提供的数据可见，博物馆线下展览的盈利较为可观。

“其实文创现在增长得很快了。如果我们抛开转化率的话，单纯从金额上，文创可能每天的收入能够跟门票去持平的。”目前，现有的部分文创已被大众市场所认可，成为博物馆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

为了助力摩梭文化传承，博物馆将大部分盈利花在运营中，包括母屋建筑维修，收集购买更多藏品，应聘讲解员、引入专业化人才等。他们在努力为摩梭文化提供一个完整的展示平台，将真实的摩梭文化展现出来。

总的来说，摩梭人通过特色的文化优势吸引游客买单，同时传承了本民族的文化。而经济发展如何与文化可持续地进行结合，需要引领者的前瞻和智慧。“文化保护了，经济发展了，它就变成一个可持续发展的东西了。”阿七老师说道。